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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农村开了一家咖啡馆,月入500|三明治

Fiona 三明治 2020-02-11


2019年第153篇中国人的故事
编辑 | 万千


2017年底,我和cc来到距离成都市区100公里的的明月村,租了一座农户的院子,并重新整修,开了一家集咖啡馆、杂货铺和民宿为一身的小店。这听起来是“久居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般的美好,但其实也充满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慨叹,尤其是对我们决定卖咖啡这件事而言。


在饮品界, 有一项主流观点叫“选址定生死”,选址对于一家咖啡馆而言决定了80%的盈利因素,而我们的这家咖啡馆开在根本没人喝咖啡的农村。


“算了一下,我们家卖咖啡根本不挣钱,顶多是把我们的房租摊平了”,每隔一段时间,cc都要说一次差不多的话。就拿七月份来说,咖啡馆的营业额是800多元,抛开咖啡豆、牛奶等的成本,净收益约五六百元,而我们一个月的房租恰好是500元。 




我们这家店,虽然说是一家咖啡馆,但在很多方面我无法像寻常的咖啡店一样定义它。 


比如位置和店面摆设。


虽说明月村近年来有不少游客,但我们的位置处在村里不太热闹的东环线,周边都是普通农户。当时租下这套农房做改造时,我脑子里是浮现的是台南遇见的文艺小店,也确实借鉴了一些当地小咖啡馆的设计,比如宽大且无遮挡的玻璃窗、沿窗而设的吧台、全木板拼成的外立面等等。但当真正开业后发现玻璃窗对面就是农户养猪的小黑屋,心态还是崩了一阵。


不过时间长了,我开始觉得自己的选址是对的。乡邻们不会觉得突兀和排斥,客人也能更好地感受这里原本的乡村氛围。 



咖啡店面积虽说也有四、五十平方,但还兼顾着许多别的功能:货架、民宿前台和起居室。客人来到这里,可以看看杂货商品、歇歇脚、登记身份证件。没有客人的话,我和cc就一人占一张桌子干自己的事。总之就是不怎么有咖啡馆的氛围。


再比如说,设备。好多咖啡馆用的是动辄十几万的咖啡机,而我们家用的是国产的惠家牌,蒸汽和压力都无法与专业商用咖啡机相提并论。


起初cc也犹豫过要不要斥巨资买一台贵的机器,可后来无意间在一家广州的精品咖啡店,她喝到了一杯用同款咖啡机做出来的好咖啡,才顿悟到机器是一杯咖啡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因素,更重要的还是咖啡师对于豆子情况的把控。


与一般咖啡馆满满当当的菜单相比,我们家的菜单显得乏善可陈,只有手冲、美式、拿铁和卡布奇诺可以选。大部分情况下,客人来了我们甚至不主动递上菜单,而是直接用话语诱导:“喝点什么?要不喝个手冲吧!没喝过?那正好尝尝!”


这当然不是偷懒的缘故,要知道做手冲比用咖啡机做咖啡要麻烦一百倍。cc觉得,机器萃取虽然出品快速、稳定,但手冲过程中需要咖啡师控制和调整每一个细节,甚至可以为客人的喜好而“定制”味道,这种人情味是无可比拟的。


我们开在乡村,而乡村与城市最大的不同就是人与人之间没有隔阂感,沿用到做咖啡上,当然是手冲更加符合这一特质。再加上我们用的都是世界各地淘回的精品豆,品质不俗,渐渐的,我们家的代表作就变成了手冲咖啡。 



都说喝咖啡的人有不同风格,有只爱喝黑咖啡从不加奶加糖的偏执派,有只为了提神续命而无所谓口味的佛系派,有只为了打卡拍照集邮各处网红店的凹造型派。那来我们家喝咖啡的客人就是放眼全国也为数不多的在乡村喝过精品咖啡的“个性派”?这么一想,还挺魔幻,也许能成为我们家的卖点也说不定?




其实一开始,我们也只是想在城市开一家正常一点的咖啡店。


最初cc的想法是想要在深圳一栋写字楼的底商租一个小铺面,十平米绰绰有余,不需要太多别的装饰,只要有长长的吧台和对外的小窗口,上班族们可以买了咖啡后直接拿走,最好旁边有个包子铺或是小摊,这样就能一站式解决早饭问题了。 


为了开店,她做过一番努力,就像玩游戏的主线剧情,按部就班一步一步。第一步是报名了一个咖啡培训班,考了SCA中级咖啡师的证;第二步是开始频繁泡咖啡馆,一进门就开始研究人家的设备、装修程度与菜单价格的比例,以及翻台率;第三步是联络中介,看各种门面。忙碌中也没落下副本,主要是通过不断洗脑,收获了我这枚NPC,成功地让我徜徉在当咖啡店合伙人的美梦当中。 


(上咖啡课程时的cc)


但深圳的商铺租金实在令人望而生畏,如果再加上装修的成本,按照平均客单价30元的标准,恐怕我们一天得卖80-100杯咖啡才能有盈利的希望。更何况如果店真的开起来,凭我的水平充其量也就是个跑堂的,做咖啡的压力全部落在cc肩上,势必是忙不过来的;如果再雇一个咖啡师,那工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算来算去,开店的希望越来越渺茫。cc开始考虑是不是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走“农村包围城市”路线,我连连摆手:“农村里谁喝咖啡啊?哪个城里人又愿意跑几十公里去乡下就为了喝一杯咖啡?”  


那时我和cc参加了一个禅修活动,正有打算搬去乡村生活,节约开支,实践“永续生活“的概念。cc在笔记本上画了好几页的计划,若有所思:“如果我们是去乡村的环境开一个复合的空间,有民宿,有杂货铺,有咖啡,那自然就有客源了呀。就算没有外人来喝,我就不信民宿的客人没有人要喝咖啡!” 咳,我早该明白其实她根本不是为了开咖啡店赚钱,只是手痒,每天都想做咖啡,而我们俩自己喝的咖啡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对于她来说,做咖啡是一种享受,为享受的事物而忙碌时,人是很放松的。 


我想起我们在北京工作时,单位周边少说也有十家咖啡馆,叫咖啡外卖甚至比上下班时间等电梯还快,而且办公室也有方便的胶囊咖啡机。可cc还是坚持每天中午都自己做咖啡,有时候是用虹吸壶,整个过程如朝圣一般,需要掌握搅拌的力度、需要不断调整酒精灯的火力、结束后需要用小苏打粉彻底清洁否则会残留油脂;有时候是做手冲,需要像做化学实验一样确定恰当的粉水比、水温及萃取时间,还要熟练掌握三段式注水法;无论哪种做法都比直接塞胶囊麻烦一百倍,这让她有了一种超然的扫地僧的气质。这给了我某种生活方式上的冲击感,原来喝咖啡不仅是为了提神,也是一种修行。


后来我们选择了明月村,这是一个距离成都100多公里的小村落,因为与城市距离较远,还保持了相对的宁静与古朴的乡村气息。因为村里自古以来就有做陶艺的历史,政府这些年将村子打造成了一个文创村,邀请了很多艺术家前来开设工作室,也有越来越多的游客来参观游玩。


我和cc租下了一个农户的闲置院子,一年6000元租金,不大,前面有一栋二层小楼。我们在后面的院子里盖了一排房屋作为民宿房间,前面的小楼一层做咖啡馆、杂货铺,二层用来自住。



朋友们得知我们的动向后表示担忧:“地方倒是好地方,但总感觉有点偏啊!你们辛辛苦苦开个店,没客人怎么办?” 


而对我和cc来说,这点不完美正是完美的地方—— 在计划里,我们的咖啡店主要客群还是外来的游客,毕竟我们对传播咖啡文化给农民邻居这件事没太大信心;而明月村距离城市较远,所以大部分客人都是周末才来玩,那周一到周五就是我们自己自由的时间,种种地、做家务、看看书、自己做咖啡自己喝,也挺惬意。


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我们这样爱喝咖啡的人,就应该开店,就像幼年时,哪个小朋友不希望自己家是开小卖店的呢。 




我们没有大肆宣传咖啡馆开业的消息,只是找了一块旧门板,贴上了cc自己画的海报,写上了试营业字样,这就算可以开始接待客人了。


周围的村民们凑过来看热闹,围着门口好奇地往里看,边看边说:“你们这里嚯咖啡哦!安逸安逸!像我们都是习惯嚯茶,咖啡没嚯过!” 


站在人群外的我立刻想起曾经看过一些日本的故事,老夫妇二人在某个山谷里开了一家咖啡馆,用咖啡香俘虏了左邻右里,成功地让他们染上咖啡瘾。我们摩拳擦掌,准备让我们家的芳邻们也感受下咖啡的魅力,最好再发展出几位长期客人。 



帮我们施工的包工头张大哥,一早就带着他的工友们来支持我们。在盖房子时,他来我们家都是一副运筹帷幄自信满满的样子,问他工程上的问题也总是仰着头举着手绘声绘色的描述;然而当他以顾客的身份来到店里,问他喝点什么时,他的眼神就变得飘忽不定:“随便吧!你做什么我们喝什么!” 于是cc做了加奶的拿铁,还贴心地附上糖包。


咖啡端上桌,cc满心期待看着张大哥,结果他尝都不尝就直接撕开糖包尽数倒进杯子,喝过两口后撇撇嘴:“还是苦,还有没得糖,再加点儿噻!”  


还有当初房子施工时我们借住在她家的张姐,是个随时都保持爽朗开心状态的邻家大姐,听说我们开业,风风火火的骑着电瓶车就来了。进门后坐在吧台椅上托腮,翘首以盼:“总听你们说咖啡咖啡,总算有机会喝到你亲手做的。” cc做了手冲给她尝,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张姐嘴上还说着挺好挺好,但皱起的眉头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张大哥和张姐之后再也没有来喝过咖啡,偶尔来看望我们,也只是喝茶喝白开水。我们自我安慰说,张大哥肯定是手头工程太多,不常在村里走动;张姐还有自家的农家乐要打理,也没空天天往这边跑。


但除了他们也没别的村民造访的事实让我们意识到,类似日本山谷里的故事应该不可能发生。


明月村是茶产地,这里的村民大多也都靠种茶为生,也习惯了每日喝茶代替喝水,咖啡对于他们来说,一方面感觉是“高不可攀”的外来品,虽然我们家30元一杯手冲、20元一杯美式的价格在城市里也算中等偏低了;另一方面,他们确实有太多农活要忙,比起奢侈的“浪费”时间喝咖啡,倒不如多摘几斤茶挣钱。


没能在老村民中培养出几位熟客,但在和我们身份相似的新村民中,我们倒培养出几位铁粉。比如曾经负责打造村里风貌的工作组的组长奇姐。


因为工作原因她总是在外出差,但每次回到村里都要来我们家点一杯手冲,而且那股期盼之情能从很远的地方洋溢过来——她总是开车来,车还没停好就摇下车窗大喊“快给我来杯咖啡!”,下车后又要从门口就掏出手机给正在吧台里忙碌的cc拍各个角度的照片,端上咖啡后也要不停感叹:“怎么这么香!我太想念这个味道了!”以至于每次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时候,cc就会立刻跳起,仿佛伯牙遇到子期。


奇姐不仅自己喝,还经常把她刚上初中的女儿芷墨带来一起汲取咖啡养分。芷墨对做手冲需要的设备很感兴趣,跟cc学着做,竟然也做的有模有样,这让cc颇为自豪:“开这个店也算有点收获嘛,这不还带出了徒弟嘛!”


(和奇姐)


有了教芷墨的经验,cc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把这种教学模式推广出去,搞个“一日咖啡师”体验活动来教大家做手冲,我听后觉得靠谱,明月村虽说慢慢变成网红村,但实际上除了散步的绿道和陶艺、扎染等传统体验,可供游玩的项目不算太多,我们做点活动也正好能给游人提供些不一样的选择。


然而咨询的人多,真正体验的人少。上个月终于接到两个对咖啡感兴趣但又不知道从何入手的住客小姑娘报名,cc如临大敌,从前一晚就开始琢磨怎么寓教于乐才好。


结果到了教学当天,因为聊得过于开心,在“手冲咖啡的认识与制作”这门必修课外,还附赠了“咖啡机使用与拉花”的选修课。课程结束后,两个小姑娘感叹,本来觉得到乡村来喝咖啡很魔幻,结果竟然还上了一课,不过这种反差感很有趣!


虽然有些遗憾没能找到让村民们对咖啡的正确打开方式,但我们也慢慢形成了新的乡村咖啡形态。


现在我们店里卖出咖啡最多的人群正如开店前cc所料,是住客;而卖出咖啡最多的时段,则是早餐时段。因为我们的民宿提供早餐(大部分时间是包子、粥),许多客人会在吃早饭时点一杯咖啡,或是吃完早饭后端着咖啡回房间再享受片刻。


cc对此颇为欣慰,以前上班时,她的早饭经常是买一个煎饼果子或是两个包子,再配上一杯咖啡。按照她的理念,“谁说咖啡一定要配甜品和面包,配包子才是中国人喝咖啡的正确打开方式!”虽然在城市的包子铺旁开咖啡窗口的想法没能实现,但包子+咖啡的搭配已经在我们的一部分住客中悄然实践起来,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咖啡与乡村生活的结合吧,让在乡村喝咖啡这件事变得顺理成章了许多。 


还好来喝过咖啡的客人,无论是专程慕名而来还是路过歇脚的,对我们的手冲咖啡评价都不错,而其中不少人喝到的都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杯新鲜萃取的精品咖啡。


这让cc有了更多的使命感,谈不上推广咖啡文化这样的宏愿,只是希望传递一种唾手可得的仪式感,毕竟在做手冲咖啡时,整个人是温柔而专注的,哪怕是只有5分钟时间,也是难得的放空


而喝手冲咖啡的人,注意力尽在舌尖上的味蕾感受,会忽略周遭的嘈杂,就像来到我们家喝咖啡的客人,其实很少有人注意到对面的小黑屋是用来养猪的。 


无意间听说,咖啡行业的现状是“7赔2平1赚”,反观我们,店开在没人喝咖啡的乡村,竟然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类。对于天生乐天派的cc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跟从事咖啡业的朋友说,“现在咖啡豆越来越贵了,马上要喝不起咖啡了”,朋友回复,“但你平日里吃菜不要钱啊!” 这么一算,到乡村开咖啡馆,实在是明智的选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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